海伦小姐百无聊赖荡漾着杯中的果酒,睫羽低垂,波光黯然,少女忧郁的身姿足以攫取任何一名青年人的心绪,然后教他那颗怀揣着情爱的心粉碎成齑粉,巴黎贵族圈子内无人不知晓,海伦小姐的单相思。至于相思的对象,亦或是个公开、大众共有的秘密——
“傅灵昀先生来了?”
上帝垂怜海伦小姐的虔诚与圣洁,便安排她那心心念念之人,如一缕月光降临。簇拥而上的人群像受到了指引,汇聚起来后缓缓分开,血一样艳丽的红毯将此一对天作之合紧密联系,结下羁绊。
乔尔远离人群,蛰伏在幽暗的一隅,讽刺地笑了。相互背叛的爱情。
“傅灵昀先生,安然无恙?”贾德支着拐杖,邀他入座。秘书托了托金丝镜框,握着文件的手小幅度移动,碰了碰外套下的防身武器。宴会场合,放眼过去,俱是娇柔美艳的贵族小姐,冠有爵位的贵族人士。伯纳甫一下马,便被警卫拦了下来,严禁他迈入一步。
秘书心里难免生出对杜蘅的一缕怨怼和愤恨。
说是饭局,但与宴会脱不了干系,距离开席尚且还有大半小时。邀请函欢迎携同家属出席,青年才俊和贵族小姐们想方设法前来,撇除为了结识商界巨头,缔结情谊这一点不说,青年人心中或更多存有几分旖旎缱绻的情思。奏乐声悠扬若水声潺潺,舞池中的男女迅速坠入名为爱的旋涡。
海伦小姐全服心思黏在傅灵昀先生身上,不厌其烦地回绝、打发掉青年绅士的邀请,随B·伯爵坐在傅灵昀先生身畔,佯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侧耳倾听。
“先生门下倒是养了条好狗。”贾德笑得阴阳怪气,举杯向傅灵昀先生致意,见傅灵昀不搭腔,他话锋一转,“听说您最近养了一名情妇?”
此言一出,吵嘈的宴会厅一静,然后交头接耳的揣测议论不绝于耳。乔尔握着半杯潘趣酒走过来,拉过软椅,笑得人畜无害,“那是,傅灵昀先生出手可阔绰,潘多拉,阿尼斯,苏格特,噢,还有哪些?我记不清了,反正他们都成为‘那位’名下的产业。”
乔尔念叨一通,宴会厅哗然,那几个名字听得人胆颤心惊,无一不是巴黎顶尖的高级会所和酒馆的名字。
海伦小姐急得双眼通红,B·伯爵沉吟片刻道,“我曾听过一句话,谣言止于智者。傅灵昀先生享有雅正的美誉,市井流言在此等盛名之前……”B·伯爵故意隐去未完的话,可那鲁莽的青年人不接茬,偏生和他对着干,B·伯爵认得他的身份,越发不悦。
乔尔畅饮半杯潘趣酒,“我可是亲眼目睹,在奥利维亚的故居,傅灵昀先生把‘那位’束缚起来,狠狠欺负的情景。”乔尔咄咄逼人,瞪着傅灵昀先生,“您还把坏了您好事的我丢道十字街口,是吧,先生?”
海伦小姐瘫软在椅上,冷汗淋漓,乞求般揪着父亲的袖口,B·伯爵看了女儿一眼,那双眼睛包含的讯息十分复杂,唯一明瞭的是,亲爱的海伦,如果他真是这样的男人,我绝不容许你委身于他,有辱门楣。
贾德爽朗大笑,这个青年人实在对他的胃口。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聚焦在傅灵昀先生身上,兴味十足,等候他的辩解,霎时间他们统统戴上了审判官的面具,站在高处俯视,半句差错,便能把一个高傲的男人的尊严粉碎,那别样的病态的畸形的快感,他们迫切地想要品尝,跃跃欲试。
“‘那位’可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良家妇女。”报复的快感令乔尔失去理智,他满心想着让这个傲慢的男人出丑,未等人有喘息回味的余暇,抛下最后一个重磅的消息,“而是一个,一个和妓女厮混的男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宴会厅门外,一辆马车疾步而来,马鞭破空,烈马嘶叫。不多时,门外一阵嘈杂的骚动,戒备森严的两名敬畏却节节后退,径自闯入了宴会的范围,似乎忌惮着什么。
待众人适应了逆光,看清来人之际,不由当场愣怔起来,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名高挑的少女闯入全部人的视野里,轻易夺走所有的眼球。他们首先注意到的是那袭奢华绮丽的墨蓝色长裙,裙摆像把静谧而璀璨的浩瀚星河裁下一幅,充作点缀,晨曦一样的蕾丝环绕少女双手绽放,葇荑攥着一把夜空色调的折扇。立领盘扣,披肩下漂亮的腰线若隐若现。
少女的秀发别入礼帽中,沿着帽檐垂落的花朵掩盖去了她大半张昳丽的容颜,只能窥间墨色的右眼,以及一线唇红。
少女甚至不愿施舍一抹眼神,清冷如冬夜的月色。卫兵被那凛冽的气质镇住,生不出勇气去质问,少女眸光微闪,二人下意识退开。少女递出手,那些失神的青年人不由自主前倾身体,想要行前接过那只纤长的手,置在唇边亲吻。
傅灵昀扬了扬酒杯,秘书恭顺地接过,手掌环住,遮去杯身的裂缝。
他握住少女的手,躬身烙下一吻。
一个男人陷入爱情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那两名卫兵还没反应过来,傅灵昀先生环住少女的腰肢,亲昵和独占欲显然而见,两个人的气质太过相衬,仿佛天生就是为对方而降生于世上。卫兵联想起邀请函的内容,敬了一礼为自己的冒犯致歉,逃也似的疾步离开现场。
“这是我的爱人。”
酝酿了半天的诡计和中伤土崩瓦解。
“你们别被他迷惑了!”乔尔一个箭步冲上前,企图撕破少女的假面。少女冰冷的面容裂开了一道沟壑,她肩头几不可见地颤动起来,惊惧的煎熬烹煮下,她下意识地纠着傅灵昀先生的袖口。傅灵昀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扣乔尔的手腕,岿然不动,眼底一片寒霜。
腕子传来一阵骨头碎裂的痛楚,乔尔嘶吼着跪下,额角青筋爆崩,太阳穴缀着豆大的汗珠,旁人冷眼相待,吾人愿意上前搀扶这个可怜虫。乔尔·维斯该庆幸,他的对手是温文尔雅的傅灵昀先生,换作他人,绝对饶不了他。他们恨不得把他那只无礼的胳膊卸下来剁成肉酱,教乔尔毕生铭记自己的失态。
少女靠在傅灵昀先生的锁骨处,眸子半合,凝视乔尔的神态抗拒至极。
宴会一度陷入了静谧,灼热的视线雨点般洒落宴会厅中央的一对璧人身上,那些青年人不约而同地理解并且认可傅灵昀先生的挥霍无度,如此一名花颜靡丽的女子,为博得伊人一笑,倾家荡产在所不辞。
思及此,青年人纷纷向乔尔投以轻蔑。
少女无人庇佑,并非是他求而不得而造谣中伤的理由。
青年人的忿怒化为无数峰讽刺谩骂的长信,寄到乔尔父亲的手中,宴会告终之后,维斯家族的派员闯入乔尔巴黎的府邸,将他强行带走,年迈的维斯伯爵撂下狠话,乔尔假使再踏足巴黎一步,叨扰那尊贵的小姐一份,他便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乔尔受到极大的打击,意志快速消沉,郁郁不得志。可维斯先生铁了心,对他这种软弱做作的反应无动于衷,他不能允许,儿子再为儿女情长停滞。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傅灵昀先生与众人道了声失陪,忙不迭牵起爱人的手,穿过舞池,远离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阳光明媚却遭人冷待的阳台出停留。隔着薄纱帘子,依稀能辨识二人相拥的缱绻画面。
“抱歉,我来晚了。”
傅灵昀不等他往下阐述,憋着对方微张的嘴唇,俯身吻了过去。猝不及防的攻势,软体火辣辣地侵入口腔,舌尖仿佛带着点,粗糙的颗粒掠过粘膜,顿生阵阵的酥麻。杜蘅喘得不像话,目光游移躲避傅灵昀炽热的视线,傅灵昀却掰正他的脸庞,强迫杜蘅与他四目交缠。杜蘅蹙眉,瞳孔深处如若一泓寒潭,他咄咄逼人地探询道,“你喜欢?”
“喜欢。”傅灵昀细细打量他,日后衣橱装束的款式会有质与量的改变。
少年眸光闪烁,霎时陷入了困惑和悲恸之中。杜蘅酒醉时的哀求言犹在耳。不知不觉间,杜蘅的腰业已抵住了阳台的栏杆,后无退路,傅灵昀一手覆在他的腰窝,把纤瘦修长的少年揽向自己,不容抗拒地囚禁在怀中。他对杜蘅的感情有多么黏糊,此际已经分神不暇去梳理捋顺——
少年突然发难,揪住傅灵昀的领口,狠狠扯向自己,“既然你喜欢,就一直看着我,看着我,别移开眼。”他眼睛猩红,如同垂涎猎物的猛兽,又如撒旦的低语。
“你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傅灵昀的瞳孔紧缩了一下。
大放厥词的狂妄少年嗜血地撕开他的嘴角,吮噬血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