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先生在书房。”不必多问,佣仆接过傅灵昀先生的大衣,报告杜蘅的行踪。本人并未察觉端倪,可那一众的人可是门儿清,寡言少语的年轻主人十次主动开口,十一次都在确认杜蘅先生在哪里,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什么时候回来。
“先生他……”女仆欲言又止,“情况不太好。”
果酒甘甜的甜蜜气息萦绕在鼻尖。
少年抱膝蜷缩在皮椅里,马丁鞋脱了一只,随意丢在一旁,另一只还牢牢包裹着右脚。头发乱糟糟的,领带松开,皱巴巴衬衫虚扣着两枚纽扣,双颊因酒精的缘故透着桃色,艳色无边。傅灵昀指尖抚过隐藏在衬衫下青紫斑驳的吻痕,每一处都是他亲手造就的痕迹,淫靡的迹象宣告这这个少年的所属。不止光鲜的外表,少年身体隐秘之处统统沾染了他的色调。
即便如此,心腔中那颗炽热的心脏,好像永远无法得到。
光晕渺茫蒙昧,逡巡的指尖突然驻足,攥起那块不小心沾上女子口红的衣料。
酣睡的少年突然动了,反扣住傅灵昀的手腕,牵引他印上自己胸膛,微热的皮肤下,心脏如受惊的雏鸟,炽热的律动似乎在急切地向他倾诉什么。少年睁开了眼,蓦地发力把傅灵昀压倒在宽敞的书桌上,钢笔墨水,拆信刀,堆成一幢的私密公文,统统挤出了书桌,纷沓杂乱地坠落在地毯上。
杜蘅跨坐在傅灵昀腿上,水气氤氲的双眼努力聚焦,待把傅灵昀看清,心若擂鼓,失控的心律剖去所有的伪装,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无声渴求着。
“我喜欢你。”
少年的呢喃近乎梦中的呓语,傅灵昀条件反射试图抽手,那律动的节奏蕴藏的情感炽热得他不知如何应付,下意识慌忙败退。
“我喜欢你。”少年一字一句,庄重得如同在宣告誓言。
“我怎样做,你才会喜欢我?”
少年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软绵绵倒在傅灵昀身上,明明失去了意识,却还死死拥住他的手。
傅灵昀满脑子都是那天少年说漏嘴似的,腆着脸询问他喜欢什么,霎时间喘不过气来,残留在手心的紊乱韵律,霎时间感染给他。
梦中,黑翟手执一豆青灯,伤痕累累的手掌裹着纱布,拂过冰冷的墙壁,脚下松木修筑的栈道蜿蜒向下,抵达地宫底部,入口的光就余下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白色。他脚下踩着阴阳太极的刻印,铺天盖地的竹简、碑文、线装典籍像要讲他淹没。
“黑翟,为了活下去。”
杜蘅霍然醒来,熟悉的气息和装潢摄入视网膜,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醉宿的后遗症接踵而来。杜蘅曾经接受过酒精训练,即便在意识混沌的状态中仍能作出精确的判断,但这个技能只适合展现在高压力、危机存亡的境地里,如果他潜意识认定现场不存在潜伏的危险——
杜蘅的记忆像被硬生生撕去了一页,片段在他进入书房后完全变得空白,他试图强行回忆,换来脑壳剧痛欲裂。
比起这个,杜蘅突然警觉,今天是礼拜天。
他想被踩到尾巴的受惊小兽,胡乱扯出几件衣物,随意套住不着片缕的身体,袜子也顾不上穿了,拢成一团塞入裤袋,绑好马丁鞋就溜,道不清,也说不明,自己在心虚什么。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去他妈的心理学效应。
“你想去哪里。”傅灵昀伫立在房门前,语调无波澜也无欺负。杜蘅心念闪动,选集罗织了数个组合的说辞,随意能搪塞应付。傅灵昀并不按常理出牌,没等杜蘅开腔,推搡着人退回卧室范围内,重重摔上门。清脆的落锁声令杜蘅打了个激灵。
傅灵昀垂眼瞥过自己的穿戴,取出一袭同款的穿搭,放到杜蘅身边。少年意识到不对劲,扶住胀痛的太阳穴,犹豫着开口,“昨晚,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傅灵昀深深凝视他,摇首否认,这件事留他一个人珍藏业已足够。
趁少年轻轻吁气,傅灵昀剥下那件压出皱褶的衬衣,丢到地上,然后抖开那件墨蓝的,为少年披上,从下而上逐一别好纽扣。杜蘅别过头,乖乖任他折腾。微凉的指尖有意无意扫过脖子,他咬牙强忍着不自在,瑟缩的小动作一览无遗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
脖子,很敏感。
“我自己来。”杜蘅握起傅灵昀的手轻推回去,解开鞋带,褪下长裤,替换上傅灵昀为他准备的。俯身去够鞋子时,傅灵昀单膝跪下来,把那双布满尘埃的马丁鞋丢得远远的,在少年错愕的瞪视中,拉起他的右脚,搁在自己腿上。
傅灵昀环住他的脚踝,使他无从逃逸,这个姿势,少年脆弱的部位触手可及。
“我今天有个饭局。”
杜蘅若有所思,难得忤逆拒绝他,“我等你回来。”
一开始,傅灵昀先生“聘请”少年时便厘清了他的工作细则。杜蘅是作为伯纳的后补留在先生身边的。傅灵昀先生的收入固然可与上流社会一员匹敌,但二者作风截然不同,相去甚远,先生身边从来不留花瓶,这是唯一原则。
所以,无论在大宅,还是在办公大楼,先生即便是出生的婴儿,也不会徒生任何差池。
前段日子的贴身守候,是二人的关系发生质的改变的副产品罢了。
傅灵昀先生自然矢口否认,找上少年的初衷一点也不纯粹。
迄今为止,杜蘅之于傅灵昀,仍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一个不主动问起,一个不主动说起,谁也没兴趣戳破那层窗户纸,探究对方的底细,身体力行地应验那句诗一般的话语,他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理解的。
杜蘅先生端起茶杯,啜了口红茶,他没有喝酒的嗜好,酒精麻痹神经,延缓判断能力,昨晚纯属一时兴起,尝个鲜。镂花时针迈进一格,杜蘅先生擦拭嘴角,“是时候参加宴会了。”
少年哼着古老的东方歌谣,踱步来到他紧挨着主卧、几乎没有用武之地的房间。敞开巨大的漆木雕花柜门,一把花纹钢刀静静躺在隔板上。
另一边厢,颠簸的马车无碍秘书翻阅资料的速度和准确度,他摊开皮革封面的行程本,例行向尊贵的先生禀报一遍饭局的名单,所有人的尊容、姓名、还有不为人知,适当时候可以充当谈判筹码的黑材料,统统烙印在秘书脑中。
傅灵昀先生颌首,淡然的视线落在伯纳身上,后者忙不迭危襟正坐,汇报起“那位”的情况。
伯纳斟酌措辞“杜蘅先生最近,常和……和女士们待在一块。”傅灵昀哦了声,肃杀的气势吓得他大气不敢出,忙不迭打消为杜蘅先生掩饰的念头,“……和妓女打交道。”
气喘匀,伯纳将杜蘅先生行踪挨个说明,巨细无遗。
以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伯纳开始读不透傅灵昀先生存的是什么心思。
傅灵昀无悲无喜,说,“伯纳,你跟了我多久?”
“三年了,先生。”
伯纳木讷,猎鹰般的眼睛不自主落在傅灵昀先生修长的手指上,非惯用手的食指上套着一枚红宝石戒指。傅灵昀逆光而浅坐,指甲盖大小的矿石年岁光尘,碎片斑驳在天鹅绒的刺绣纹路,奢华瑰丽。这枚戒指是一名老伯爵赠与先生的,成色和工艺可圈可点,傅灵昀先生怎么鲜血来潮看上这个档次的货色了?
“三年。你身边有过多少个情人?”
伯纳全身鸡皮疙瘩都沸腾了,他暗叫不好,反省自己究竟在床上犯了何等糊涂,被那些丰乳肥臀的蠢女人的温柔乡迷得晕头转向,泄露机密。耽搁数秒,傅灵昀先生抿紧嘴唇,伯纳心头巨震,双膝酸软,颤颤巍巍比了个数字。
死寂。
“告诉我。”傅灵昀先生撇开眼,秘书作充耳不闻状,“你所有的求爱手段。”
“请容我解……诶?”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