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晨光

“午好,先生。”

伯纳毕恭毕敬送来今日晨报,杜蘅摊开充斥着油墨气息的头条,贾德半真半假的恶性占据了整整一个页面。宴会厅里的恶性统统由他一力量承担,媒体使出浑身解数,追踪了好些宴会的参与者,企图从他们口中掘出些内幕,杜蘅扫视了一眼,眼花缭乱的叙述之中,竟然没有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杜蘅意味深长地打量始作俑者。傅灵昀啜了口大吉岭红茶,淡淡道,“大众媒体对你的关注和议论会让我非常烦躁。”

先生难得休假,人不在公司,该处理的公务只得托秘书先生送过来大宅。

秘书搂着一个巨大的箱子,把公文递给先生,又双手把箱子呈给杜蘅后,这才有余暇掏出手帕擦拭额角的汗珠。顶着几人的探究的目光,杜蘅捏着一个豆沙包子,不疾不徐啃了一口,“不过是一点小情报而已。以后文件送来,都搬到先生的书房。”

得到杜蘅首肯,秘书三下五除二把箱子拆封,里边是无数个牛皮纸文件袋,每一个都囊囊鼓鼓的,朝上的一面用马克笔写下了许许多多熟悉的人名,秘书逐一看过去,都是公司经常合作的生意伙伴,另外还不乏贵族名人的名讳。

秘书一愣,翻出写着“贾德”的文件袋。

首先摸出的是一叠照片,上面大多是贾德出入各种酒馆的摄影,甚至还有更多与妓女们厮混被偷拍下来的,秘书认出其中一个,是巴黎有名的娼妓,伊莉莎。秘书眉头一挑,脑海中浮现不久前的鲜血淋漓的狰狞画面,他颤颤巍巍把剩余的一沓文件也扯了出来,贾德这几年的贪污的明细罗列的清清楚楚。

可以想象,这箱东西假使落入好事者手中,将会是多么可怕的筹码。

龙蛇混杂的地方,在付得起适合酬劳的前提下,总能收获相等价值的信息,这条规则放之四海而皆准。

秘书永远也无法忘怀,昔日在宴会上遭遇的情景。

记忆中那名不堪受辱的东方少女大步流星地朝饭局举办的房间抬脚迈去,这不,敬爱的B·伯爵正被一名西装笔挺的侍者搀扶着,迎面走向少女。侍者身形魁梧,较拥有法国贵族血统的伯爵甚至高出两个脑袋。

伯爵嘴唇青紫,脸色惨白惨白的。少女距离他只有两个步子的距离,他才迟缓地抬眼与之对看。

侍者钳紧B·伯爵的胳膊,与其说是搀扶,倒不如说是拖着他在走动。年迈的老者腿脚酸软,压根就追不及侍者的步伐,自打离开房间以后,侍者便手脚粗鲁地一手架起他,一手揣着那些“礼物”,推搡着把人送回宴会厅。

察觉到少女闯入房间的意图,侍者丢开伯爵,肌肉虬结的胳膊一拦一挡,堵住少女的去路,有了他庞大的躯体充作对比,少女显得更加地娇小可怜。伯爵心中存有几分善念,或许是少女和亲爱的海伦娜同龄,或许是不忍心少女的迤逦霎时消亡,老人苦苦揪住少女的手腕,小幅度摇头,浑浊的眼神尽然是乞求。

少年眯着暗红的眼眸,拉开伯爵的手,雌雄莫辩的清冽语调响起,她道,“公主殿下在等我。”

侍者不过僵持了数秒钟便为少女所折服,咧嘴挂着一抹狞笑在唇边,大手覆在少女纤瘦的肩膀,和她一同步入黑暗。不到半分钟,身份尊贵的客人陆续从帷幔后走出来,他们早已经不复以往的从容优雅,所有人都喘着粗气,满脸惊惧,逃也似的逃窜而来,仿佛曾与魔鬼擦身而过。

客人们哆哆嗦嗦的,更有甚者,匍匐在地摊上悲鸣。

名为绝望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宴会厅,青年人们察觉不妥,顿时没了娱乐的意思,纷纷上前搀扶,询问细节,被询问者面面相觑,似乎达成了某个共识,咬紧牙关愣是不让风声从牙缝走漏,摆摆手示意他们别问。

海伦小姐手忙脚乱照料B·伯爵,她心念电转,舌尖发颤,“父亲,傅灵昀先生人呢?”

青年人们扫视众多客人一眼,细数下来,贾德伯爵,马克斯先生,傅灵昀先生,以及前不久才从众人视野中退场少女,尚未见踪影。傅灵昀先生的秘书心中烦躁不止,迄今为止,他未曾收到先生的信号,唯一可以做的,便是按兵不动,无视青年人们的质询,避免和他们周旋。

一刻钟过去了,青年人好歹按捺不住好奇,向那大门紧闭的房间靠拢。他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狭长的通道中横七竖八躺着侍者打扮的男人,他们的喉咙被割开,脑袋被子弹洞穿,倒在血泊中,失去了气息。

使劲外瞪的双目映着一行人的倒影,青年人从未见过如此狰狞可怕的场景,连连退后,有几个甚至一屁股跌坐在地面,念叨上帝的名讳。

谜团的答案就门后一墙之隔的地方。在他们准备强行破坏门锁之际,金属锁扣啪嗒一声,门从内敞开,还没来得及辨析清楚门内的情况,中年男子撕心裂肺的咆哮便侵占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定了定神,门后伫立着的俨然是傅灵昀先生。

少女勾住傅灵昀先生的脖子,脸深深埋入先生和自己胳膊之间的缝隙。肮脏的披肩覆在身上,她怀中像揣着长条形的硬物,只是当下的情形不容青年人弄清,少女的无反应敲响所有人的警钟,他们担忧适才鲜活的美好生命,眨眼间便被死神吻上,沦为一具冰冷的遗体。

人群下意识腾出去路,傅灵昀先生把少女抱到宴会厅,眼神聚焦在那十数个率先离场饭局、惊慌失措不敢言语的客人,言简意赅说道,“是内讧。”

“贾德和他们分赃不匀,发生了争拗。”

闹出了十几条人命,绝不可能轻易糊弄过去,不过牵涉其中的,大多是王官贵胄,不便深入调查,好在警员赶到时,濒死的贾德还有一息尚存,度过生命危险期以后,他神志模糊地把整个阴谋诡计和盘托出,辅以受害者们的口供,以及在现场搜获的协议书,案子业已有了八九成把握。

几日后,在贾德伯爵的府邸被抄查之后,更多贿赂贪污的证据浮出水面,证实他和非法移民勾结,那些侍者早被贾德偷天换日,拿偷渡来巴黎的亡命之徒顶替上。为了达成好事,他竟然早在大半年前已经开始筹谋这场诡计。

宴会的“受害人”在道上打滚多年,自然有全身而退的法子。贾德的案子令大众哗然,风波过后,很快就偃旗息鼓安定下来,警方也没揪出更多惊为天人的阴私。

至于那位在宴会上与众人有过惊鸿一瞥的东方少女,自此便成为了如同都市传闻一般的存在,巴黎无人再有幸窥见她的婀娜多姿的倩影。不过,也有对她念念不忘的青年人,冒着犯大不讳的风险,去信傅灵昀先生问候少女的下落。

据闻信件的数量还挺惊人的。利兹每天上班,便能看见信箱被塞得满满当当,连自己的办公柜台也不能幸免,堆满雪花般的邮件。头一天,利兹拿不准主意,埋头筛选了一番,分门别类整理妥当给先生送过去,结果气还没喘匀呢,先生拆了一封扫视过内容,脸色阴恻恻的,通知她说,信拿去碎掉。

被利兹小姐喊过去打下手的秘书忿忿不平地腹诽,哼,恋爱中的男人。

“说起来,我在书房看到了诸位的合约。”杜蘅吁了口气,托着腮帮子喟叹,“我翻遍了书房,先生何以漏了我的一份?”

秘书要是再不知道回避就活该闪瞎自己双目,他叫上伯纳和梅格,把文件搬到书房,餐桌前独留二人相处。

傅灵昀合起文件夹,把手中的钢笔递给杜蘅,待他接过后,却不收回手,顺势摊开手心,眉眼染着和煦的笑意。“签吧。”

杜蘅乐淘淘地接过钢笔,一撇一捺勾勒出自己的名字,完罢,一巴掌啪的覆在微凉的手心,就好像把自己交给对方。傅灵昀收拢手掌,连带握紧他的手,“你是我的了。”

“嗯,你的。”

END.